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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7章 应有之理


第417章  应有之理

“皇帝,是想要以科举为引,激起诸子百家相互争斗啊……”

“只是这争斗,似也无甚不妥?”

长乐宫,长信殿。

端坐于上首御榻之上,听着面前的族侄、当朝御史大夫窦婴,将今日朝议的内容娓娓道来,窦老太后几乎是不假思索间,便给出了自己的结论。

在窦老太后看来,刘荣的意图可谓是一目了然——良性竞争。

用‘科举’二字,来作为文人与官僚之间的纽带,或者说是渠道;

再通过将科举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,来倒逼各个学派,为了取得更好的科举成绩,而接受更符合汉家利益、更符合当下时代的学术改造。

这很好理解。

好比你生活在如今汉室,是个三代赤贫的农户,父祖都只给你留下了百亩农田;

——就这,都还是因为你爹和你,均为长子的缘故。

你的叔叔们、弟弟们,则都只是得了些粮、布、钱之类,就被赶出家门自谋生计去了。

混得好的,佃租了某位大地主的农田,虽然日子苦些,但也终算是娶了妻、生了子。

混得差一点的——好比你二叔、四弟,都去混街头当游侠,在械斗中横死接头了。

到了你这一代,你们家的祖坟终于冒了些许青烟:你某位远方亲长绝嗣,又觉得你这人不错,厚道,就把遗产留给了你,并交代你照顾一下自己的老妻。

你把老太太接来了家中,好生照料;

倒是那笔遗产,让你生出了些‘黔首’不该生出的念头。

就这十几万钱的遗产,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一带,置办田产也不过三五亩地,根本无法显著改变你们家的经济状况。

——一百亩和一百零五亩,对一个农户家庭的区别,真的就在有和没有之间。

但若是把这笔钱,用在培养下一代上,那就不同了。

十几万钱,好歹也是达到‘中产之家’家产水平线的财富。

虽然无法培养出一个自幼吃好喝好,另外还得请人教导、打熬身体的武人,但培养出一个文人知识分子,总还是不在话下的。

你之所以有这个念头,也是因为你的大儿子,被村头老生称赞了一句:此子若从文,则必不复为黔首农户矣……

到这里,情况也就很明显了。

——继承遗产这种天降大礼包,你们家祖宗十八代,几乎不可能幸运到再碰上第二回。

这十几万钱怎么用、是否用到了刀刃上,将直接决定你们家族是就此完成阶级跃迁,还是把这天降大礼包拿去打了水漂。

那么,你会作何抉择?

这是完全不用考虑的是——哪位老先生曾培养过更多官员、哪位老先生的学生做官做的更大,你就会带着你的儿子,去找这位‘考公专家’拜师。

而科举,就等于是为原本模糊、常人无法明确判断的‘这位老先生是否能培养出官员’这一疑问,给出了明确的判断标准体系。

判断一位老先生培养官员的能力、门下弟子‘考公上岸’的比例和成功率?

简单,直接看上一次科举结果就行。

往小了说,科举,可以让普罗大众更直观的知道:哪位老先生水平更高,门下弟子通过科举、成为官员的概率更大;

往大了说,其实也同样是通过科举,让天下人更直观的看清:哪家学派的学说,更容易受如今汉室青睐,学哪个学派的东西,更容易通过科举、成为官员。

对于那些有权有势,甚至都看不上科举的权贵来说,让儿子拜谁为师,即便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,但也不过是随便找个名士的事儿。

但对于上文中,意外继承了一笔遗产,并将其视为家族完成阶级跃迁之希望的‘你’而言,这次选择,将直接关乎到你们家族未来千百年的命运。

——对于世人而言,谁通过了科举、谁没通过,或许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;

但对于这个‘你’而言,过了,就是这辈子,乃至子子孙孙都有了。

每过,那就是一笔天降横财打水漂,家族翻生无望,别说是世世代代为农,从土里刨食了——三五代人之内,能别阶级滑落成佃农乃至奴隶,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。

而刘荣的科举,就是抓住了这个关键。

或许‘农人意外继承遗产’的案例太过于极端。

但富农、小地主有闲钱培养后代,而且无力培养出武人,只能培养知识分子,却也是如今汉室普遍存在的状况。

——这个时间线,前后三十三年的文景之治,除了那十几家上万万财富、上百家千万巨富,以及数以千计的百万富翁之外,也同样养出了相当熟练地‘中产阶级’。

何谓‘中产阶级’?

用这个时代所谓的‘中产之家’来举例:去掉作为生产工具的田亩价值,以及刚需的住房价值不算;

余下的财产,如存款、存粮,家禽家畜、器具等‘身外之物’的总价值,能达到十万钱以上,便算是中产之家。

这样的中产之家,显然无法支撑起一个子弟从小就吃精粮、隔三差五吃顿肉,外加打兵器、买药品,再请老卒指点、教导,走猛人武将的路子。

但给某位杰出子弟配上文房四宝、一身像样点的衣服,外加一柄装饰品性质的佩剑,然后带着束脩——也就是一条腊肉,找某位老生拜师从文,这种家庭还是负担的起的。

这样的家庭,被太宗孝文皇帝成为:汉室最坚实的拥护者,税、赋、劳、役最重要的贡献者。

就差没说中产之家,是关乎汉家宗庙、社稷的国之柱石了。

如此重要的一个群体,对于各学派、学说而言,意义其实也是大差不大。

——比这些人更穷的农民,且不说学不学得起、学不学的会,单就是生存压力,就让他们不具备脱产学习的客观条件。

至于比这些人更富有的——商人天生被这个时代鄙视,教出来也没用;

权贵数量就那么多,早就被闻名天下的各学派大家、巨擘给预定了。

就剩下这不上不下,即学的起,数量也足够多的中产之家,能为各学派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源。

得到这个群体中绝大多数人的支持,那这个学派想不兴盛都难;

反之亦然——失去这个群体中感觉大多数人的支持,这个学派想不断绝传承都不可能。

儒家就是这么个状况。

明明有那么多肉眼可见的思想、哲学、学术缺陷,以及黑历史,内部又分裂为那么多南辕北辙的流派,让人一看就觉得:这个学派如此混乱不堪,简直吃枣药丸。

但儒家对地主阶级的天然亲近,是他们得到了中产阶级,也就是这个时代的‘中产之家’的普遍认同。

于是,本次考举,最终应考一万三千余,儒家士子几近九千;

天下读书人不到十万,儒家便可能占去其中七成!

如此庞大的人才队伍基数,哪怕是矮子里面拔将军,最后拔出来的,也根本查不到哪里去。

反之,那些几近绝传的学派——如纵横家、阴阳家之类,满共就剩那么百十来号人;

就算选出一个最出色的,也不过百里挑一而已。

而这样的‘百里挑一’,儒家能挑出来好几百个。

正如后世,那句另华夏底层民众怅然若失的名言:十四万万华夏同胞,即便是万里挑一,也能挑出来十四万人……

“既然皇帝无心压制,那儒家,大抵会就此兴盛了?”

如是一语说出口,老太后似笑非笑的抬起头,虽是看不清窦婴此时的表情,却也大致窦婴此刻,应该是笑的压不住嘴角了。

只是老太后此时的注意力,并不在儒家即将到来的‘美好时光’。

——对于刘荣这个孙子,老太后自认还算了解透彻。

根据老太后的了解,这个皇帝孙子,虽然不大会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当中,总是以一副大公无私的‘上帝视角’来看待问题;

但有一件事,却是这个正值壮年的汉天子时刻不忘、时刻警惕的。

制衡。

老太后不知道先孝景皇帝,是如何把这两个字,如此深刻的印入刘荣脑海中的。

但老太后很确定:皇帝孙子,绝无可能允许儒家就此起势,并就此一家独大。

最终结果,只有两种可能。

要么,儒家起飞,外加另外一个同样举足轻重的学说一起起飞,再和日薄西山的黄老学一起,组成‘三足鼎立’之势。

老太后印象中,刘荣很喜欢玩儿这么一手三方制衡。

但从现实条件来看,这个可能性,并不具备客观条件。

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。

——儒家‘假’起飞,然后重重摔上一跤。

正如今日朝议,法家被禁了本次科举资格、儒家被刘荣明确敲打,就连黄老学也没逃过阴阳怪气一样——汉家未来的学术界格局,大抵便是如此了。

法家将成为时刻跟随天子脚步,只以天子意志为金科玉律的铁杆皇派;

儒家,则将在‘祖传反骨’,天然为地主豪强代言、与皇权站在对立面的基础上,一步步寻找背后金主:地主豪强,与头顶上的强权:皇权之间的平衡点。

至于黄老,既是老太后最关心的,同时,也是老太后最为担心的。

——无论是从今日,刘荣所表现出来的态度,还是老太后结合客观现实的推断来看,黄老学未来的结局,都只有一种。

缓缓淡退,逐步让出指正学派的超然地位,但并不会彻底退出权力中枢。

还是那句话:刘荣最注重的,从来都是‘制衡’二字。

儒家不能一家独大;

法家也不能成为脱缰的野马。

那么,在找到第三个可堪一用,且有足够分量的、综合性强的学派之前,黄老学,就必须成为这三方制衡中的一方。

何谓综合性强?

儒、法、黄、墨等‘大学’,皆是。

反之,农家、医家、兵家、小说家之类,便是专业性更强,而综合性明显不足的‘小学’‘专学’。

很显然,这和窦老太后预想中,或者说是‘愿景’中,黄老学未来的发展并不相符。

只是眼下,老太后纵是有心拉黄老学也罢,也多少有些无从下手了。

就好比一个人。

他伸出手,你可以拉一把他的手;

他彻底晕过去了,你也好到可以从腋窝下,试着把他架起。

可黄老学,如今就好似是烂成了一摊泥——还是稀的。

别说拉一把了,便是双手去捧,都不怎么捧的起来……

“皇帝搞科举,本就是要执诸子百家之牛耳。”

“法家先挨了当头一棒,往后,当是能想起所学,天然就是为帝、王牛马走。”

“儒家受了敲打,鲁儒一脉更是受了重锤——儒家内部,当也能有些许教训。”

“就是这黄老……”

如是说着,老太后不由悠然发出一声长叹,即为皇帝孙子如此不给面子而感到暗恼,也同样对自己喜爱的黄老学恨其不争起来。

只是无论如何,汉家的东西两宫,早已经有了一整套健全、默契的联合执政模式。

——刘荣在西宫未央,唱完了白脸、打出了板子;

接下来,就需要窦老太后这个‘东帝’,在长乐宫唱红脸、给甜枣了。

“拟懿旨。”

“——淄川张恢,传道受业,多有高徒仕汉,有功于社稷。”

“赐十金、布一匹、肉一斤、酒一爵。”

“凡张生门下士子,出则任为吏、入则举为郎。”



“千乘欧阳和伯,教书育人,贤明远扬,多有高徒仕汉,有功于社稷。”

“赐十金、布一匹、肉一斤、酒一爵。”

“安车驷马以召至长安,觐朝长乐。”

分别对法家、儒家做出安抚,轮到黄老学,老太后不由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起来。

——东西两宫之间的默契,想来是皇帝在西宫未央挥舞大棒,太后的东宫长乐温和安抚。

法家、儒家,都挨了刘荣的大棒,老太后安抚之,自是题中应有之理。

可黄老,刘荣压根儿就没挥舞大棒,仅仅只是若有似无得表达了不满和失望。

这,就使得老太后非但不能去安抚,反而还要顺着刘荣的意思,以黄老学当代最大靠山的身份,对黄老学做出内部批评。

“南皮侯,近来无事。”

“便走一趟内史,报考科举吧。”

“——莫言外戚体面之类;”

“若真能考过三轮,我这瞎眼老婆子,倒还真高看他南皮侯一眼。”

“便是皇帝,兴许也能就此,不再对南皮侯耿耿于怀了……”



“就这样吧~”

“魏其侯且去。”

“——别忘了皇帝的交代;”

“告诉那帮鲁地的腐儒:当年,太祖高皇帝网开一面,看的是项籍的颜面,才给英雄的乡邻一份体面。”

“若还拿那仲尼老儿说事,便是皇帝脾性敦厚,我这瞎眼老婆子,也总还是挥的动刀、刺的出剑的……”

(本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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