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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四十章 新人训话


林泰来正琢磨沈鲤上疏辞官这件事的时候,又看到了董其昌和周应秋出现在院门口。

  周应秋主动汇报说:“今天是新选的庶吉士报到之日,一会儿负责教习庶吉士的田学士还要训话。”

  林修撰叹道:“你们二位不是苏州人可能不知道,当初在府学的时候,一般都是我这个府学学长负责给府学生训话。

  今天又听到训话两个字,不禁让我怀念起在府学的求学生涯。”

  闻弦歌而知雅意,周应秋立刻懂了。

  朝廷在这科选出了二十多个庶吉士,此时正在正堂前列队,等待着训话。

  林修撰闲着没事,溜达着过来瞅了几眼,看到庶吉士有董其昌,周应秋,朱国桢、黄辉、周如砥、庄天合、林俞尧、顾际明、徐彦登等二十二名同年。

  总体感觉这拨人还是比较平庸一般,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自己本届领头羊地位的人物。

  而且也能看出,内阁在翰苑事务上还是有掌控力的,没有明显属于清流势力的人物入选。

  与沈鲤、顾宪成有关系的那十几个新科进士,今天没一个出现。

  按照往科的惯例,每科庶吉士散馆后,一般会有七八人留在翰林院,剩下的分配到科道去。

  而且每当选出新庶吉士时,翰林院就会安排一个资深翰林,负责教习庶吉士。

  这次的教习乃是田一俊田学士,在翰林院的地位相当于“常务副”,仅次于掌院陈于陛。

  当庶吉士集合完毕后,田学士就从公房里走了出来,站在堂前月台上准备训话。

  只是田学士刚要开口时,眼角不经意瞥见林修撰提着一杆大枪,站在人群旁边晃悠。

  忍了忍后,生性沉默寡言兼具轻微社恐的田学士对此决定视而不见。

  翰苑上下都已经知道,这位状元是一个麻烦精,天克自己这种社恐,没事别招惹。

  调整好心态后,田学士就开始对菜鸟庶吉士开始训话:

  “尔等皆是受益于八股取士,但我还是要说,进了翰林院后,就将八股制艺全部抛弃!

  尔等新人在翰林院三年学习期间,主要做的事情就是五条!

  第一,尽快熟练掌握诏书等应制公文写作;

  第二,用心深研经史,同时还要扩大涉猎广度。

  第三,尽力锤炼文学技艺;

  第四,对往年诏令进行观摩思考,熟知军国大事。

  第五,多向翰苑老人请教学习,必定多有进益!”

  田学士的训话言简意赅、简明扼要,并没有长篇大论,很准确的告诉了翰苑新人该去做什么。

  训话完毕后,田学士就回了公房。

  排在人群第二位的周应秋忽然叫道:“林状元原来在此!若按照学校规矩,状元就是我等的学长,该请学长也讲几句!”

  大家对周应秋的话不以为然,毕竟刚选为庶吉士的时候,可能是这些人的人生当中最心高气傲的时候。

  从数千精英才考出了三百多个精英里的精英,又从三百多个精英里的精英选拔出二十多个精英里的精英里的精英。

  正是意气风发,感觉未来都是自己的!河东河西三十年后,文渊阁里就有自己的一把椅子!

  凭什么要让一个平辈人物居高临下,对着自己训话?

  状元也只是运气比自己好,如果再考一次,状元还不一定是谁!

  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想听状元训话,准备散去,要么结伴游览翰林院,要么去拜访认识的翰苑前辈。

  当他们转身时又愕然发现,不知何时有数十条手持棍棒的大汉出现,站在他们这伙庶吉士的周围,将他们包围了起来。

 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,林状元你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!

  林泰来跨步上了月台,拄着大枪,对阶下同年庶吉士们说:

  “诸君稍安勿躁!刚才田学士讲了,新人要多向我这样的翰苑老人请教学习!

  我作为一个比你们早入门十天的翰苑老人,下面再补充几点看法!

  概括的说,就是脚踏实地,多研磨学问,少谈论抱负!”

  阶下有人不服的问道:“何为抱负?为何少谈抱负?人难道就不该立志么?”

  林泰来顺势答道:“如今朝廷中有一股歪风邪气,某些人自诩清流,持论甚高,口中抱负极大。

  然而细究他们这些抱负,就会发现除了政治说教之外别无他物,堪称空洞无比!

  他们专注于正邪之辨,执着于区分异同,凡不从己见者动辄斥为奸邪。

  同时他们不喜欢规划践行实事,但不从己见之事却必欲坏之,为此甚至不惜败坏国事!”

  又有人问道:“他们这样做的目的,又是什么?又能什么有好处?”

  林泰来冷笑道:“他们这样做的目的,就是树立敌人,然后以敌人为标靶,煽动朝廷里的对立情绪,借此不断凝聚同党势力!

  很多朝廷新人都是受到这种垃圾情绪的污染,然后自以为正义,前仆后继的投入进去!

  我希望在你们中间,不要有这样的蠢人!”

  这种充满政治权术的话,在场众人都很少公开听到,顿时就有点震惊。

  也就是亲爹向儿子传授毕生所学,才能如此透骨吧?

  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,林泰来又举例道:“清流势力目前主要盘踞在科道、吏部、礼部,翰苑之地本来与清流势力是隔绝的。

  但是清流势力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在翰苑发展同党,他们不会放弃这里!

  远的不说,就说近科的庶吉士前辈们,就已经有人被污染了!

  比如编修叶向高,心里可能就比较同情清流,而另一个编修郭正域,只怕比叶向高更认同那帮清流!”

  林泰来是懂流量的,如此旗帜鲜明的公开点名道姓,一下子就让众人心里炸锅了,菜鸟庶吉士们受到了极大冲击!

  翰林院里都是如此狂野吗?

  此时不只是阶下的庶吉士在听,就连周围各厅的翰林们都有不少人出来,站在廊下听了。

  正看热闹的叶、郭两个还没几年资历的编修一脸懵逼!

  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头上!

  他们两个小编修何德何能,竟可以成为林泰来嘴里的反面典型?

  踏马的在心里给清流势力偷偷点个赞,都不行吗?

  这俩现在咋样不好说,但在历史上的未来,一个因为同情东林党,被动的被人认定为所谓的东林首领;

  另一个则背弃了曾经的庶吉士教习老师沈一贯,和二次入朝的东林党领袖沈鲤混在了一起。

  林泰来如果想举反面典型,不说这俩说谁?

  林修撰威严的扫视着全场,继续高声道:“只怕我们这些新人当中,也有他们清流势力的卧底!”

  林泰来是懂节奏的,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!

  再一次让阶下众菜鸟庶吉士齐齐虎躯巨震!

  甚至还找到了一点参与感,互相偷偷打量并猜测着谁是那个所谓的清流势力卧底。

  最后林修撰慷慨激昂的总结说:“清流势力渗透翰苑之心不死,我们必须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!

  我希望诸君未来都能成为国之栋梁,而不是清流党争的炮灰!

  我话讲完,谁赞同,谁反对?”

  众人看了看林状元手里的大枪,都沉默的没有说话,更别说反对了。

  就是大家的眼神很怪异,让林修撰不明所以。

  同在阶下的周应秋忽然做了个手势,林修撰猛然回头向后看去。

  不知何时,掌院陈学士已经从正堂公房里出来,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背后。

  “啊,见过掌院!”林修撰想行礼来着,却又发现手里拿着大枪,十分不便。

  于是又连忙让开了位置,邀请说:“掌院公也过来讲两句?”

  陈学士对林泰来厉声喝道:“堂堂词臣,在翰苑手持凶器行走,成何体统?”

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就算是新人,也觉得这句训斥简直主次分明。一下抓住了重点。

  “不是,掌院听我解释!”林修撰说。

  然后他指着人群里某个庶吉士,快速的狡辩说:“此人唐效纯,乃昔年翰苑老前辈、嘉靖朝会元唐顺之之孙!

  当年唐顺之将唐家枪法传给了戚少保,而戚少保又将枪法传给了我!

  因为这段渊源,我有意和唐效纯切磋枪法,体会一下正宗唐家枪法,以查找自己的不足之处!”

  年轻人可能已经不知道唐顺之是谁了,但老人还是对这个文武全才有点记忆的。

  卧槽!菜鸡庶吉士里的小透明唐效纯突然懵逼,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,哪里学过什么枪法?

  如果和林泰来切磋枪法,那纯粹就是找虐!

  他赶紧答话说:“家祖神才天授,一边习文会试第一,一边练武枪法盖世,文武全能。

  但并不是每个唐家人都能像家祖……”

  不知是哪个促狭人物小声嘀咕说:“怎么说的像是林九元?”

  这句伦理梗引发了低低的哄笑声,第一次感受到职场恶意的唐效纯说不下去了。

  陈学士脸皮抖了抖,继续对林泰来呵斥道:“要切磋回状元厅去!不要在中庭聚众生事!”

  然后又对其他人说:“无事就散了!”

  等陈学士离开,林泰来就朝着西边白虎…状元厅歪了歪头示意,对唐效纯说:“走!跟我进屋!”

  唐效纯本能的感受到了不怀好意,惊惧的说:“不!有话就在这里讲!”

  其他人本来已经打算散了,但忽然又不想走了。

  这唐三代也太稚嫩了,林修撰叹口气说:“组织上找你谈话,肯定是不宜公开的。但既然你主动要求公开,那就如你所愿。”

  然后继续说:“你出自常州府武进县,又紧邻着无锡,这让我很担心啊。

  无锡是清流势力顾家班大本营,武进和无锡关系密切,文化上一脉相承,顾宪成授业老师就是武进县的大儒,所以很多武进士子也深受顾宪成影响。

  所以我很担心,伱会成为清流势力向翰苑渗透的又一个突破口。”

  事实上,现在顾宪成身边那些人,除了无锡老家就是周边武进、宜兴、金坛的多。

  唐效纯没法接话,从关系上说,武进和周边士林都很亲密,根本说不清。

  林泰来幽幽的说:“而且我听说,你们唐家还有人娶了礼部郎中金坛于孔兼的女儿?

  那可是清流势力的骨干啊,在礼部经常帮沈尚书操盘事务。”

  言外之意,你这个庶吉士怎么突破了内阁封锁得来的?

  唐效纯开始后悔了,后悔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林泰来谈话。

  可能因为心理作用,总觉得周围有异样目光看着自己。

  林泰来刚才说,新人中间可能有清流势力卧底,不会指的就是自己吧?

  “那我能怎么办?与亲戚划清界限吗?”唐效纯很生气的说。

  林泰来若有所思:“那也不是不行。”

  唐效纯:“……”

  林泰来立刻正色道:“我作为你们唐家枪的正宗传人,不愿意看到唐老先生的后人误入歧途。

  所以我才会特别提醒你,你出身成分不好,比别人尤其要注意自己的立场!”

  唐效纯彻底被说懵了,自己到底有什么立场?

  林泰来又想起一个反派装逼小动作,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,对唐效纯说:“我会盯着你的。”

  冷不丁有人叫道:“林九元!你是不是敌视常州府的人?”

  “胡说八道!”林修撰愤怒的驳斥了一句。

  然后用力的挥了挥手,放周应秋!

  下一刻,周应秋蹿了出来,喊道:“我!周应秋!常州府金坛县人!

  与方才提到的于孔兼乃是同县同乡!

  但林九元何曾敌视过我?何曾因为我来自常州府而对我有所异样?”

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你都把林九元舔成诗宗了,林九元还怎么敌视你?

  周应秋振臂高呼道:“所以说,林九元敌视常州府这种话,绝对是对林九元的污蔑!

  我周应秋足以证明,只要远离顾家班,就有机会获得林九元的友谊!

  至于什么叫有机会,听懂了的人,请鼓掌!”

  林泰来叹口气,对董其昌说:“这厮又用力过猛了。”

  他算是发现了,只要周应秋开始发言,连自己的风头都能抢!

  (本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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