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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 顽童时代之姐,真苦了你


爹坚持告状讨说法,苦不堪言。

家人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
在学校,好多同学不和我1起玩了,莫名孤独。其实,我的孤独和姐承受的痛苦比较起来,根本不值1提。姐遭遇的是煎熬。

麦收后,队里安排社员往地里送粪,粪是用烂柴草、牲口粪和土沤制成的。1人1辆小推车,推车车楼子两边,分别放两个长方形的荆条筐用来盛粪,人在后面架着车把。为了分担两个胳膊的力量和利用好全身力气,在两个车把顶头拴上1条宽带子,俗称襻,搭在肩上。

张武德把本该是男人干的送粪的活派给姐。

刘流为向张武德表示忠心,证明和我家势不两立,佝偻着水蛇腰,阴笑着1张长期烟熏酒泡蜡黄的脸,向姐的筐里卖力装粪,高举铁锨拍实。装1锨拍1下,装1锨拍1下……1直装到、拍到高出车楼子,像座小山才停手,然后,拄着铁锨把,等着看姐求饶的可怜相,或者因倔强而推起来寸步难行的窘态。

所有干活的人,都明白刘流和张武德的歹毒用意,可个个假装视而不见,深谙多1事不如少1事的处世哲学。

姐2话不说,高高挽起灰白的粗布褂子的两只袖口,搓了搓汗津津的手,把襻搭在肩上,抓住车把,弓腰使劲,推起来便走。

张武德双手叉腰站在1边,满意地看刘流1眼。

刘流开心地点点头,晃晃拄着的铁锨把。

推着粪在硬路上还好说,最艰难的是进入塇塇的刚拔过麦子的地里,56百步的地头,先到先就近倒,后到依序往远处倒。姐每趟都是倒最远的那1个。

姐用嘴咬住两根粗长的辫子,双手青筋暴露,死死抓住车把,如同1头负重前行的牛,低头、抻脖子、弓紧身子,蹬直的双腿如同两个木桩子,每挪动1下,身后就是1个深深的印迹,汗流如注的脸时不时贴在大粪上。车子像蛇1样扭着,襻如同钝锯在肩上来回磨着……姐的两个肩膀,染红1道道血印子。

和姐同龄的天虹叔,看着于心不忍,每趟都会就地放下已经倒空的小推车,走过来帮1把。

天旱,太阳燥。送粪时,尽管人人热得大口喘着粗气,可都要穿好厚厚的粗布褂子。因为推动车子,主要靠搭在肩上的襻来受力、着力,再皮糙肉厚的光肩膀,也承受不住襻的反复摩擦。

空车返回队里时,男人们齐齐把褂子脱下来抹把汗,搭在车楼子上,推着车跑前跑后,活蹦乱跳地互相逗闷取笑。

姐疲惫地跟在人群后面,脑门上流下来的汗水,蜇得眼疼。放下车子,拽住褂子领口,缩着、歪着脖子擦1擦,抓起车把,3步并作两步赶上人群。

娘为爹的事又气又怕,45天来低烧不退,勉强拖着软塌塌的身子,为全家人做顿饭,不能到队里出工了。

晚饭后,是姐最轻松的时候,姐手脚麻利地收拾完饭桌,刷好锅,端起炕边放着的针线小簸箩,走出屋门,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,借着微暗的夜光,熟练地给我们纳着鞋底。

愁眉苦脸的爹下炕穿上鞋,抓起躺柜上的烟袋,扫我们弟兄几个1眼,说声:“趁着晚上还凉快些,抓紧时间去学习吧。”走出屋门。

估摸爹已经走出大门,我跑到姐身边,1屁股坐在地上,“姐,你这1上1下飞针走线的,真是好看。”

姐把粗针在头发上蹭蹭,凭着感觉,用手指上戴着的顶针,快速把针从鞋底的下面顶出来1截,5个手指并拢捏住,胳膊1扬,连针带线拽出来,回手贴着鞋底握住线头使劲抻1下,1个纳鞋动作完成,接着再从上面往下穿……“好看能当饭吃,能给你好看出鞋来?春天给你们做的鞋,到现在穿得都大窟窿小眼了。麦收1过就到秋,我这当姐的,不能让你们光脚挨冻去上学呀,得赶着点,给你们哥几个每人做双新鞋。”

我靠近姐闻了闻,“姐,你这褂子,汗味都呛鼻子了。”

“昨天洗的褂子还没干。反正每天在粪堆里滚来滚去,再将就1天吧。”

“男的热了都能光膀子,你可以只穿汗衫呀。”

“宁可热死,也不可以在人前只穿汗衫,那可是丢8辈子人的事。”

“你是不是脸皮太薄呀?我在大街上,常看见结了婚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女的,只披着褂子,就是穿着褂子的也敞着怀,里边什么都不穿,坐在树荫下有说有笑热闹着呐。”

“我们没出嫁的姑娘规矩多。”

“那,姐,你早点找个婆家呗。”

“我找婆家走了,光靠咱爹咱娘能养活你们,能供得起你们上学?”

“是够呛。姐,真苦了你。”我把头贴在姐身上。

“只要你们个个能长出息,再苦再难,姐都愿受着。”

听到姐这么坚毅的话,我心里顿时生出羞愧感,慢慢站起身,回屋打开书包,拿出书、笔和作业本,和大哥、2哥1起认真学习起来。

爹告状毫无进展,但日子仍按自己的节奏向前滚动着……

由姐挥鞭赶着牲口犁地、耙地,而后掌耧播种的玉米,终于艰难地冒出地面,长到1尺多高,可在毒辣的太阳烘烤而土壤又缺少水分滋养的状况下,本该舒展挺立的叶子,1清早卷曲低垂到地面,奄奄1息。

公社1声令下,“抗旱保粮”。各大队田间地头边的水井上都架起辘轳,站在高坡上1望,像1顶顶小帐篷排列开去。

尽管张武德不给爹派活,可其他生产队、其他大队找爹帮忙做辘轳、修辘轳的人踏破了我家门槛。爹无暇顾及告状讨说法的事了。

摇辘轳提水,用水桶挑水浇玉米,成了各个生产队的当务之急。今天,我们生产队的活是到西南洼浇玉米。

姐用扁担挑着两只水桶,站在水井边的人群中。爹怕姐挑上1天水,肩膀受不了,特意给姐做了1条宽窄、软硬适中的新扁担。姐觉得心里美。

“郑瑞俪,你不是有把力气吗?把水桶放下,过来扶辘轳提水。”张武德大声喊姐。

“就我1个人吗?”姐走出人群,把扁担从肩膀上拿下来,连同水桶放在地上。

“就你1个人!”张武德盛气凌人地说。

“往常,不都是有两个人替换1下吗?”

“哪来得那么多废话,愿挣这个工分就挣,不愿挣,就跟你那告状的爹1样,回家待着!”

姐愤怒地瞪张武德1眼,卷卷两个褂子袖,甩掉脚上的鞋,走到井边,岔开双腿站定,1手抓牢辘轳把,1手提起放在井边拴着井绳的水桶放进井口,随后把手扶在缠绕辘轳头的井绳上,放开抓辘轳把的手,背在身后。辘轳飞转起来,接着传来“通”的1声,井绳1紧。姐知道,这是水桶已舀满水。附着井绳的手吃上劲,稳住辘轳头,另1只手迅速抓起辘轳把,然后两手集中在辘轳把上摇动起来。

姐把1腔怒火,全发泄在这辘轳上,咬着牙,1桶1桶提着水……

狗剩叔、金辉婶,所有男女劳力看在眼里,也只是撇撇嘴,是话不说,怕张武德报复。1个个慢慢走到井边,把姐提上来的水灌到自己桶里。两只桶都灌满后,挑起来走进玉米地,1碗1碗浇在玉米根部。

姐不停地摇着辘轳,井绳1圈圈、1次次紧紧缠在辘轳头上……

公社给每个生产队调配来1架铁水车。

在水车架上水井的1刻,姐把两个刺疼的手掌轻轻合在1起,暗自欣喜,这摇辘轳的罪终于受到头了。在水车簸箕前面,和人们挖起土坑来格外有劲。

姐用脚踩实坑底,用铁锨拍实坑壁,拿着铁锨跳出土坑,伸了伸发酸的腰,看了下张武德。

张武德背着手站在水车旁,躲开姐的目光,对着人群大声喊起来:“4个人推水车,两人1组,每组推满1坑水后轮换休息,其他人继续挑水浇玉米,谁来推水车?”

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,个个低头不语。看着水车的齿轮上都槔着油,推起来轻省,可密封在铁管子里的铁链子串起来的胶皮钱,1带上水,不费把力气肯定转不起来。推满1坑水,腰酸背痛是必然,哪如挑两桶水到玉米地里,说说笑笑、浇多浇少、浇快浇慢来得自在轻松。

张武德用手1指,“郑瑞俪,你算1个,其他人——”

姐大步走近水车,抓住穿在水车上面的铁杠子1头。虽是上午刚出工不久,可铁杠子已经晒得烫手了。

天虹叔心疼姐,主动挥了挥手,“我来和瑞俪1组。”

没等天虹叔走出人群,刘流如同1只媚态十足的狐狸,心领神会地看张武德1眼,“呲溜”窜出来,抓住铁杠子的另1头。

天虹叔只好和金辉叔1组。

姐清楚,别看平时叔叔伯伯、婶子大娘们之间打打闹闹,嘻嘻哈哈没大没小,可1遇上得罪人的事,都恨不得躲出8丈远,顶多在心里咒骂几声,眼里给点同情。除了爹好打抱不平外,指不上任何人能站出来,哪怕说1句公道话。刘流是替张武德来整治自己的,怎么肯出1点力气?只能放任刘流装模作样地空扶着铁杠子的另1头。

姐每天1个人推着水车,1直推到玉米长到人的半腿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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