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章 懵懂时代之砸夯的号子
秋收时节,地里庄稼金黄,沟边硕果累累。
2哥的努力也结出了硕果,考上了临县的师范学校。
晚饭时,爹喝得红光满面,“咱家终于有吃商品粮的人了。我掰着手指算了算,这几年来,瑞仁是咱大队考出去的第1个,第1个!你爹我没白辛苦,瑞仁你也争气,没把炮给我打哑,响了,在咱大队炸响了!”
“只是个中专,不是大学。”2哥不无遗憾地说。
“中专怎么了,毕业后不也是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!”说着,爹看向我,“瑞僖,争争气,给我考出个大学来。如果将来,你们再能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好,都给我考上个大学,你爹我就老鹰翅膀上挂喇叭,乐上天了。”
娘看爹1眼,笑着撇撇嘴,“看把你乐得,瑞仁考上学,都找不着南北,要是瑞僖再考上学,你还不美得成了老仙?”
“那当然!”爹嘎嘣脆地说。
我清楚自己的本事,除了语文,其他科都是小猫洗脸,马马虎虎,没有信心和勇气回应爹的期望,低头喝着粥。
4弟、5弟没事人似的,看着我傻笑……
“瑞儆,你是板上钉钉落在庄稼地了。看瑞伦你这3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稀松劲,能熬到高中毕业就不错。现在,你爹我咬紧牙关的事,就要1件接1件撞脑门子了。”爹意味深长地说。
我能猜到爹的话外音,就是大哥订亲了,当前的担子,是要为大哥盖1处新房,而后,依次是我们弟兄几个的,这是祖辈传下的老理。
爹省吃俭用攒钱。
在1980年1开春,到大队部找到张武义,请求给划1块宅基地。
张武义推3阻4,说国家控制得紧,宅基地不好划。实在拖不过,才告诉爹,“看你这么着急盖房子,把你老宅子北面的大坑划给你吧。”
爹明白张武义的心思,这是因为告了他,记了仇,借机刁难。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划不划宅基地的权力在张武义手里,纵然有1肚子气也得忍。
爹看了张武义1眼,咬了咬后槽牙,“张武义,不就是个大坑吗,我要了!”为了省钱,不请别人帮忙,起早贪黑从东南洼荒废的盐碱地里取土,用小推车1车1车推回来。
姐看着心疼,挺着怀孕的肚子,从婆家赶来,帮着推土。
1个月的时间,楞把5间房的大坑填平,堆起土台子。
爹认真测量计算之后,用白石灰在土台子上做好房间结构标记,开始组织人砸夯。
金辉叔、狗剩叔等几个人,事先把打麦场的碌碡拉过来,竖立在土台子边。扛过4根3米多长、粗实光滑的木杠子,用蘸了水的粗麻绳,把4根木杠紧紧捆绑在碌碡的偏上1点,再在木杠和碌碡的缝隙处打上木楔子,木杠和碌碡浑然1体。
晚饭后,娘把烧好的茶水舀进两个水桶,喊我:“抬到台子那儿去。”
我和4弟小跑着抬了两趟。
爹端着1簸箕烟卷,娘和金辉婶抬着半簸箩炒花生,我和4弟、5弟抬着1篮子碗,来到台子边。
皎洁的月光下,爹看看准备就绪,点亮了台子4个角立着的马蹄灯,喊金辉叔1声:“金辉,放2踢脚。”
金辉叔在兜里掏出1个2踢脚,1手捏牢,1手把嘴上的香烟拿下来,吹口气把烟头吹旺,点燃药捻,“咚,噶”两声脆响响彻云霄。
全大队的青壮男子听到2踢脚的炸响声,纷纷赶来帮忙,有1百多人。
我小跑到爹身边,惊喜而又激动地问:“爹,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呀?”
爹颇为自豪地转头扫了1眼周围,“你爹我人缘好呗!”
“怎么就人缘好了?”
“这家有难帮1把,那家有事搭把手,好心换好心,人缘也就来了。”爹低着头边伸手检查着1根根木杠的松紧程度边说。
“我也要好心换好心,换个好人缘!”我向爹表下决心。
爹连着说了3声“好,好,好!”快步走进嘁嘁喳喳的人群。
本来砸1趟8个人、有4组轮换就可以。爹把众人分成十组,每组安排十2个人。
8个人站在外圈4根杠子的8个顶头,做好双手上抬准备;4个人站在内圈4根杠子交叉点,做好双手拎起准备。只等领号人1开唱,齐刷刷抓起杠子开砸。
第1组由金辉叔领号。他笔直地挺着升调开唱:“砸起来了——”金辉叔话音1落,和其他人1起弯腰抓住杠子,边齐声应和着“诶呦了哎呀”,边高高抬起夯向前移动半步,“呀”字1出,同时放手,夯“咚”1声砸下来。
大家放松身子站直,缓口气,等着下1声号子。
金辉叔用平调唱:“歪歪歪了歪了嗨——”话音1落,大家又弯腰齐齐抓住杠子,边齐声应和着“诶呦了哎呀”,边高高抬起夯向前移动半步,应到最后1个“呀”字,同时放手,夯“咚”1声砸下来。
再用升调唱:“弟兄们要抓稳呐,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金辉叔压低嗓门,加重语气,“小心脚下边呀——”
“诶呦了哎!”
夯1下子被抬过头顶,“咚。”重重落下来。
“慢慢挪1步啦,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“前面是界山啊,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“高高架起来哟,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金辉叔又压低嗓门,加重语气,“砸准别砸偏呐!”
“诶呦了哎!”
夯又被1下子抬过头顶,“咚。”重重落下来。
随着金辉叔唱的节奏加快,声音高低变化,人们的激情越来越燃,“咚,咚,咚……”
来回砸完1趟,这组人开始有说有笑地坐下来,喝水、抽烟、吃花生,换另1组人。
每个砸夯的人似乎心里都明白,4句话为1节。喊号子的人第1句为升调,第2句为降调或平调,第3句为升调,最后1句为加重语气的降调,是1节的高潮。前3句,砸夯的人都以平调“诶呦了哎呀”和平稳的动作应和,最后1句用激情的降调“诶呦了哎”和激情的动作应和,夯1下子被高抬到极限,然后重重落下来。如果喊号的人连续兴奋地低调重复最后1句话,砸夯的人就应和着“诶呦了哎,诶呦了哎……”1夯接着1夯,1夯高过1夯,不间断砸下去。
爹开始领号,隐约看到1头小猪崽正在菜园子里乱拱乱啃,大声唱起来:
“砸夯的哥们向东看——”爹唱得婉转悠扬。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“眼看着小猪子拱菜园——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“1棵、1棵又1片——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“1园子菜呀要被嚯嚯完——”
“诶呦了哎!”
“咚。”
狗剩婶1看,“哟,这是拱的俺家菜地!”随手抓起1根棍子,1溜歪斜地跑了过去。
逗得人们哈哈大笑。
张武德带着1个组上来,眼睛斜斜地看了1眼正在帮忙的金辉婶,现场编词,怪声怪气,把耍流氓的腔调用到极致。
“郑家的郑金辉儿,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砸夯的人边笑边应和。
“咚。”
“娶了个俊媳妇儿,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“滚圆的大屁股,”
“诶呦了哎呀。”
“咚。”
“真是馋死个人——”
“诶呦了哎!”
“咚。”
金辉婶1边不停手地给帮忙的人舀水、点烟,1边笑骂:“张武德,你真是缺德带冒烟,你是不是肉皮子痒痒,找不自在……”说着喊着,和人们1起笑得前仰后合。
领号人都是瞅着现场的人现编词,荤的素的1起上,唱得调子5花8门、随心所欲,但都合辙押韵,富有韵律感。砸夯的人砸得热火朝天、群情激昂,围观的人看得听得酣畅淋漓,都在尽情享受着这份欢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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