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入2002年，单位领导班子迎来重大变化，苌宏由昌乐县委书记转任促进城乡1体化发展中心主任。

办公室主任米浩宇，挺着中年刚发福的身子，跑前跑后忙了1周，把苌宏的办公室收拾妥当。

周11上班，米浩宇组织单位全体领导班子成员在前，中层干部在后，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下面，整齐排列成两排，恭迎苌宏的到来。

8点4十分，两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进院子，稳稳停在队列前面。

米浩宇轻捷地跑到第1辆车前面，慢慢拉开右后车门。

5十多岁，身材魁梧，脸色黝黑的苌宏迈下汽车。

列队的人群响起热烈掌声。

随后，另1辆车的车后门打开，市委组织部的女常务副部长袁淑琴下了车。她是受市委领导委托，陪苌宏到单位报到的。

苌宏挺了挺腰身，向队列挥了挥手，在临时主持中心工作的副主任白肖贤和袁淑琴等人的簇拥下，进入办公楼。稳健有力的步伐，似乎能在光亮质硬的地板瓷砖上踏出印迹。

领导班子成员见面会后，马上召开全体干部职工大会。预定十点钟开会，米浩宇按照白肖贤的吩咐，9点半就组织参会人员入场侯会。

因为无所事事，大家交头接耳，互相打听着苌宏的来历。

崔1水煞有介事地说：“苌主任在我们县当县委书记，做事雷霆万钧、雷厉风行出了名。县政府临近街面的1座办公危楼，是人们进出的必经之地。从下面通道穿过，人人心惊胆战。可每次要拆掉，离退休干部就反复讲，这座办公楼承载着县里的发展历史，各个干部职工对它有着难以释怀的历史情结，百般阻挠不让拆。苌书记亲自1个1个做工作，得到的1句话，‘就是不能拆！’。最后，你猜怎么着？苌书记晚上十点通知召开县委常委会，做出拆迁和疏导老干部情绪的决定，十1点安排人员把楼炸了。等天亮老干部们闻讯赶来，看着1堆破砖烂瓦，除了愤恨地骂上几句外，无招可施。”

前排、后排及左右的人，或转身面对或伸长脖子或侧脸，支棱耳朵听着。

崔1水顿了顿，接着说：“这还不算什么，我们县的东风大街是县城主干道。因为是由不同的村庄逐步演变衔接起来的，整条街道7扭8拐，宽窄不1，私搭乱建泛滥成灾，严重影响县城形象。历届领导都想取直加宽，可当地居民狮子大开口要价，谁也满足不了，动不了。苌书记把整个街道按照县直部门数量分成片区，1个部门1个任务区，并和每个部门1把手签订军令状，就3句话：按时完成拆迁，动不了拆迁户，就动自己的位置。离规定期限还有5天，各部门竟然都提前完成拆迁任务。”

我“嗯”1声，说：“看来只要领导不计较个人得失，敢于带头冲锋陷阵，干部的潜力就取之不尽，用之不竭，战之能胜。”

米浩宇站在会议室门口摆了下手，嘁嘁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苌宏大步流星走上主持台，冷峻地端坐在椅子上，慢慢扫视了1遍会议室。

白肖贤在1旁陪着，见苌宏坐好，才缓缓坐下来，拿起讲稿准备主持会议。

我仰头看了看，苌宏宛如1座高大铁塔，表情平和，但目光深邃，自然透着端庄威严。白肖贤如同1截微缩线杆，精干硬朗，只是两个嘴角习惯后拉，两腮神经紧绷微突，刻意制造出1种高高在上的形象。两个人比肩而坐，倒也相得益彰。

苌宏面前的桌子上空空的，少了其他领导标备的4件东西：不锈钢杯子、小湿热毛巾、1沓讲话稿和1支笔。苌宏见所有班子成员在前排坐定，两个胳膊肘支撑在桌子上，两只手随意搭在1起，轻轻咳嗽1声，没等白肖贤开口，爽朗地说：“我今天在这儿1坐，同志们看到我，我也看到同志们，就算相互认识，正式成为1个战壕的战友。我作为主任的任务就3项：多出各层级干部，多为大家办福利，多为单位争取权利。你们的任务和我对等，也有3项：专心干干净净做人，专心干干脆脆做事，专心奋勇当先冲锋。”说完，又扫视了1遍下面坐着的我们。

白肖贤有些尴尬地看看苌宏，估计他已经讲完话，及时调整自己的主持词，跳过先前准备介绍、奉承、褒扬苌宏的话，打算直接进入“再强调3点”的环节。

苌宏侧头看下白肖贤，“1些套话，1些套路省了吧，没有什么实质工作内容，就散会。”

白肖贤脸色迅速变化，红脸变黄脸，再成淡灰，不过作为官场老人，随机应变能力也非同1般，马上堆起笑容，“好，好，1切按苌主任的指示办！散会。”

白肖贤曾经在苌宏手底下干过城关镇党委书记，后来提拔到安清县任常务副县长，早苌宏3个月到促进城乡1体化发展中心任副主任。按照组织部发文次序，主任之后就是他，排2把手位置。

在副主任职责分工上，苌宏没有按照常理出牌，只让白肖贤负责基层组织建设工作，分管“边缘”的基层组织科。

为此，崔1水主动走进我和黄小勇的办公室，讲了其中的缘由。“这是基于白肖贤当镇党委书记时的1些所作所为，让苌宏有了成见，认定他是个好高骛远、好大喜功的人，工作上不放心。”

在场的马骏撇嘴“哼”1声，“苌主任不放心白肖贤，白肖贤心里也不踏实。”说完，看崔1水1眼，转身出去。

马骏心里明白，崔1水死瞧不上他，他也极端鄙视崔1水的做派。

在马骏和崔1水相继离开后，黄小勇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我说：“哥，你听出来了吗？马骏是话里有话。”

“什么话？”我翻着桌子上的文件随口问1声。

“嗨，你呀，真是孤陋寡闻。”说完，迅速捂住嘴巴，看我没有生气的意思，才扭头扫眼敞着的门，而后摆正脸低声说：“在苌宏临来之前，1把手空缺期间，不是由白肖贤临时主持工作吗？”

“是呀。”

“白肖贤抓住这个时机，就想把自己在安清县参加大学函授的6万块钱培训费，在中心全额报销了。当时马骏1口答应尽快办理。现在苌主任已经报到，他唯恐夜长梦多生变，着急起来，这两天连续找马骏催问呢。”

其实，这个事情我早略知12。

“当当当”，我对过马骏的办公室响起敲门声。

我抬头看下，是白肖贤。

在白肖贤打开门的当口，我看见马骏端坐在椅子上，好像没把大自己1轮的白肖贤放在眼里。

在半掩着的门里，隐约传出马骏阴阳怪气的声音：“现在单位财务上没钱，报销不了。老白，我这儿票据成堆，很容易弄混弄丢，要不你先拿回去自己保管吧。”

我猜想，这是马骏看到苌宏对白肖贤态度冷淡，彻底改了主意。

我猜白肖贤心里也明白，尽管是到任促进城乡1体化发展中心后才拿到的发票，但函授是在安清县期间，可县里财政紧张得连正常办公电话费都不能保障，怎么能1下子给他报销6万的函授费？在促进城乡1体化发展中心报销费用，是个打擦边球的事，马骏较起真来，他不占理。

事实证明我猜对了。好像白肖贤彻底放下了身段，客气地对马骏说：“马骏，可不可以想想办法，你嫂子病了，等着这钱看病呢。”

马骏毫无怜悯之心地推脱着，“白主任，现在单位财务已紧张到无米下锅地步，我正在整理财务报告，准备向苌主任做专题汇报。”

静默1会儿，门1打开，白肖贤愤愤地闭着嘴巴，“蹚蹚”离去。

马骏觉得给了白肖贤难堪有点开心，兴冲冲地再次走进我的办公室，关上门，活灵活现描述了下刚才的情景，“……真让人心里发笑，他还用爱人病了做借口！据我掌握的情况，白肖贤爱人的人事关系，长期空挂在安清县1家事业单位，只领工资从不上班，每天热火朝天在棋牌室和人打麻将……”说到最后，马骏还不忘吹嘘1下，“这6万块钱，对于咱单位来说算点什么，1下子拿出个3十、5十万都不在我马骏话下。就是觉得这种被领导瞧不起的人，不值得同情和帮助。我没再补上1脚，已经够菩萨心肠。”

我从办公椅子上站起身，用腿肚子把椅子向后拱拱，两手交叉在身前，两个大拇指相互绕着圈，低头左右移动下脚步，呛着马骏的话说：“别管是你瞧得起，还是瞧不起的人，1个单位共事，不违反大原则，力所能及地能帮就帮助1下。修桥补路，总比拆房毁屋来得好。路走绝，苦头还要自己吃。”

“瑞僖，你这个臭毛病要改1改，总在别人兴头上指教来指教去，就不能顺着人意，1起乐呵1会儿？”

黄小勇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，装样看着书。

我故意逗弄马骏，“你透透地了解我不是！每次到我这儿，都自讨1顿苦吃，可还经常来，怎么记吃不记打呢？”

马骏向我做了个鬼脸，干笑着开门出去。他心里清楚，在单位，除了能够到我的房间聊聊天，没有别的房间可去。

同事们见到他无话可说，基本上是退避3舍。

就在昨天，有人偷偷在他办公室门上，画了个大大的乌龟，让他1天都心烦意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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