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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十六章 权力时代之近朱者赤


进入2008年冬天,窗外寒风刺骨,可米浩宇的火气,炽热得似乎能点燃我的整个办公室。

“你说白肖贤算个鸟蛋领导,自从主持单位工作以来,想法比天上飘荡的云彩还多,可都是打了1阵子雷,连个雨点都没落下。招商引资快折腾1年了,最后找几个外国留学生充老板,签几个投资合作意向书应付了事。花了半年筹备建设的产业发展示范园区,不了了之。还有带着你瑞僖,搞的那个城乡1体化名优产品展示交流中心和宾馆,让1些老板陪着,几乎游遍了大半个中国,现在有什么实际进展吗?还有……”米浩宇挺着1米74的健壮身子,紧握着拳头,鼓着铜铃般的眼睛,脸红脖子粗,唾沫星子像雨点1样飘落到地面上,拉着清单,数落着白肖贤的1桩桩“罪状”,情绪难以自制。

我赶忙打断他的话头,走过去,拽着他的胳膊扶坐在床边,而后回到座位坐好。“米主任,现在做事哪那么容易,付出十2分努力,未必会得到1分想要的结果。凡事都需要不断尝试,慢慢来。”

“瑞僖,都说你们丰海人说话快、办事急、脾气直,怎么看你1点都不像呀?什么时候改了性子,学会打哈哈、和稀泥了?也是,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跟着这样假大空的领导,能不长点圆滑的本事?”米浩宇掩下怒容,鄙夷地盯着我。

我老家所在的风海地区,在1993年地市合并时,1些专家认为“风海”谐音“风害”,不利于招商引资,而改称“丰海市”。十5年过去了,并没有因为改名,而摆脱贫穷落后的面貌。

我回视着他,“圆滑谈不上。这么多年坎坎坷坷走过来,倒让我明白1个道理,不违背大原则,不违背良心,适度妥协,才是生存之道。”

1听这话,米浩宇又情绪激动起来,“现在,单位1把手掌握着所有人的荣辱大权,你所谓的生存之道,无非是听领导的话,做领导的人,干领导想干的事。当条狗好当,做人你算计我,我算计你,太难了。”

“我怎么没有你这种体会?1直认为,也1直是这样做的,只要我不算计人、算计领导,他人乃至领导,何必费心思算计我呢?”

“你有佛性禅心,就是被算计也感受不到。我可把自己定义为小人,睚眦必报。”

“1些睚眦,未必是领导刻意而为,多是双方误解造成的,当面锣对面鼓说开不就行了?要是存在心里,日积月累,1件件小事会堆成大事,1个个小矛盾会积成大矛盾,终究伤人伤己。凡事不怕讲,就怕乱捉摸。捉摸多了,正常的事情都会变味。你遇没遇到过这种现象,1个很熟悉的字,你盯着思考几秒钟,就觉得不认识这个字了,道理就这么简单。”我掏心掏肺劝解着。

“捉摸不捉摸也得分领导。我心里明白,领导们大浪淘沙1步步走过来,玩儿人的艺术个个登峰造极,在他们面前不经意搞点花活儿,心慈的领导给予包容,耿直的领导当面呵斥,无能的领导无可奈何装糊涂,阴险的领导会笑面以对,但记在心里秋后算账。他白肖贤,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险笑面虎,1朝得志,就开始报复。我是办公室主任,负责领导之间、各科室之间工作协调,苌宏架空他的责任,算我1份;我是谷慧卿主任的手下,谷慧卿拒绝他1些不合理要求的责任,算我1份,这些都不冤。可他天天呼朋唤友喝酒,白酒必须是茅台、5粮液,红酒要法国拉菲,单位哪有那么多经费供他造啊?我搪塞几次,他每次都笑笑说,喝酒就是喝人心,人心在,喝啥都是酒。话里话外,我能感觉出他在记恨我。近1段时间,再也不让我安排招待了……”越说越激动、越愤怒,握拳捶的床板“通通”响。

黄小勇重重拍了下沙发扶手,“米主任,你倒省心了,却苦了我们科长,现在3天两头,让我们科长喊着企业安排吃喝,大吃2喝过后,还要……”

我心头1惊,这话没轻没重,也许说者无心,却不能排除听者无意。坐在椅子上,弯手指敲了下办公桌,“小勇,你在胡说什么?好好听米主任说话。”

黄小勇马上住嘴,在沙发上乖乖坐好。

“咱单位1直以来,遇到急事,都是先安排吃喝,后补请示,由主管领导签字后报销。我觉得是白肖贤自己吃的,想积攒几个月1起打请示,让他1次签字报销省事,没想到自找了麻烦。”米浩宇由愤怒转为忧伤。

我身子倚靠着椅背,伸了个懒腰。“我们有些接待拖了半年,临报账才补办请示,各科室都这么操作呀。”

“可到我这就不行了。白肖贤说,凡是经我手,没有请示、没他签字的招待,所花费用都由我自己想法解决。我算了1下,6万多,我上哪儿找办法解决呀?你说,他自己吃喝的,愣是不认账,真是缺德带冒烟,混蛋透了顶!”“通通通”,米浩宇这次由单拳改为了双拳捶着床板。

我心里明白,这是白肖贤找茬米浩宇,可话不能挑明。“米主任,反正是公事公款,慢慢来,总会有解决办法。”

“我可以慢慢想办法,可饭店不干呀。过去有事没事,都过来嘘寒问暖、亲哥哥好哥哥叫着的女副经理,现在为了催钱,天天守在我办公室,不是哭哭啼啼,就是恶言恶语,1个热情贤淑的美女,忽然间变成了1个泼妇。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,人人都是戏子。我这是抽冷子跑出来,躲会儿清闲。”

楼道里,响起女孩子尖利呼喊声:“米浩宇,你个王8蛋,不马上给钱,就是躲到天边,我缠也要缠死你!”

米浩宇哭丧着脸摇摇头,走了出去。

黄小勇跟出去看热闹,1会儿回来。“女孩子长得眉清目秀,怎么发起脾气来,嘴眼歪斜,如索命厉鬼?女孩子,还是笑起来显得美。”

我急速举起右手,“啪”,拍下桌子,“小勇,我警告你,咱科里的1切活动,没有我允许,1概不得外泄,这是1条铁的纪律。如果做不到,赶快打报告走人!”

黄小勇惊恐地瞪大眼睛,“科,科长,你受传染了,怎么1改性子,凶巴巴起来?”

我平复下情绪,“领导的1些事,你说出去,吃不了,兜着也走不了!在机关里装聋作哑,也是1种修为,懂不懂?”

黄小勇可能是第1次见我如此暴怒,彻底被震慑住,胆怯地问:“这么严重?”

我起了怜爱之心,示意他坐在沙发上,继续说:“现在全市要求‘跑步进京,抢步进省’,争资金,争项目。在人情风盛行的当下,你认为只凭3寸不烂之舌,能跑到什么,能抢到什么?”

“肯定是白费唾沫。”话音1落,好像突然明白事理1般,用手抚摸下后脑勺,“噢,酒场只是为官员们相互认识搭建的1个戏台子,真正要唱的大戏是在后台。要么用东西撬,要么用钱砸,必要时动用权力利益交换……”看我给了好脸色,便放松下来畅所欲言。

“自作聪明!领导做事,未必都是出于私心。我们不在其位,怎么知道个中滋味?”我又当头敲了他“1棒”。

雷鸣敲门进来,“白主任打电话让你到他办公室。”

白肖贤见我进到办公室,既不说话,也不像平时那样示意我坐下,而是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,不错眼珠地盯着我,过了好大1会儿,才慢声慢语地问:“米浩宇在你办公室待了4十2分钟,你们都谈了些什么?”

我站在他办公桌旁边,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看,而后放回裤兜。自己没注意时间,他怎么知道这么准确?吃惊地拉长下巴,“啊,4十2分钟?”

白肖贤眼珠1动不动,“如实说,你们都谈了什么?”

我当然不能把米浩宇说的话和盘托出,掐头去尾挑拣着说:“就是饭店逼着他付款,让我帮着想想办法。”

“他没向你了解点别的?”

“没有。”

白肖贤眉头拧成1个疙瘩,站起身,叉着腰在办公桌旁转了两圈,再坐下。“瑞僖,其实,我从不在意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,只在意你是不是出于真心。出于真心的假话,通常比说真话更需要勇气。”

我没有吱声,可心中不免嘀咕,只有真情才能换来真心真意,你对我除了利用,有过真情吗?

白肖贤随手把桌面上散乱的书籍、报告规整1下,抬起头来看着我,“1条船上,再好的水手,离开舵手都寸步难行,这个道理你肯定懂吧?作为1个好的水手,你知道最关键的表现是什么?”

“是什么?”

“找准自己的位置,在这个位置上站稳脚跟。”白肖贤咬着1个字1个字地说。

我微微点下头,“嗯,明白。”

“我希望你是真——正明白!”白肖贤加以强调后,变化成平缓语气,“1条船要想顺利航行,取决于舵手和水手。我们单位要多出成绩、多出干部,取决于我和你。”

这话听到耳朵里,让我如坠云雾,僵立、迷茫地看着他。

我的这种表情,可能在他意料之中,脸上闪过1丝得意后,继续说:“我就不用说了,作为中心主任,把握着单位这艘大船的方向和重大决策,是顶层领导,是舵手,不可或缺。你,你们这些中层干部,是中层领导,是大船上的1个个水手。我这个比喻恰当吧?”

白肖贤的突然问话,令我猝不及防,因为我的思想正集中在猜测他的话外之意上。我愣下神,顺嘴溜出1句:“非常恰当!”为掩饰惊慌,还顺势点下头。

我的惊慌没有引起他的注意,他根本没看我,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高谈阔论:“我的命令,需要你们具体执行,船体周围的状况信息,需要你们及时准确传递给我,最为关键的,你们是否出力,出多大力,全凭自己的良心和表现,你们是驱动这艘航船的根本动力,根本动力!”好像是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了,才把眼神聚焦在我的脸上,窥探着我的反应。

“这些道理听起来有点深奥,我当下琢磨不透。”我实话实说。

白肖贤不但没有怪我,反而露出更加得意的表情。不过,转瞬间便严肃起来。“大海航行靠舵手,可没有水手,只能原地打转。单位稳定发展靠1把手,可没有你、你们这些中层干部,强有力地上传下达、组织协调、执行落实,必然漏洞百出,乃至毫无声息。如果说我是单位的大脑,你们中层干部,就是单位的脊梁。正是基于这点,领导在提拔任用干部时,优先考虑的选项是服从和忠心。你对我服从了吗?对我忠心了吗?”说完,把椅子滑动1下,靠近办公桌,两个胳膊肘曲成9十度角,对称拄在办公桌上,左右手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,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的双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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